文/萧何
编辑/毛毛鱼
在上海波特曼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咖啡厅，锌财经见到了PUA巨头浪迹教育的创始人、CEO王环宇。
今年2月，王环宇因“寻衅滋事”被拘留，被关37天。他微博被封、声名狼藉，却又追随者无数。
锌财经想从他身上知道，他所倡导的不入流的PUA，是怎么赢得万千男人的欢心，又是怎么虐杀万千女人的心。他，怎么看待自己做的这些事。
PUA，pick up artist的英文缩写，翻译成“搭讪艺术家” “恋爱大师”。在西方肇始之初，PUA是一种鼓励人们和异性接近的交往技巧，但随后被利用为情感欺骗和心理操控术。
骗财骗色、迫害女性、宠物养成、诱导自杀，PUA自传入国内以来就声名狼藉，尤其在今年，在最近几个月，频繁被媒体关注。
9月，在腾讯《和陌生人说话》节目里，22岁的林晨垂着眼皮陈述了自己从小镇青年变成PUA操控者的全过程。他说：“套路和人设已经成为了我为人处世的一部分了，我觉得我比渣男都渣。”
小镇青年诉说PUA全过程
10月，女性情感公众号咪蒙的一篇10w+爆文，更是把对PUA的声讨推向了顶峰。写作者称：“PUA是一场针对女性的大型骗局。”“在这群垃圾眼里，女生只分为两种：睡过的，和没睡过的。”
当PUA从地下走到明处，从不为人知到声名狼藉，我们知晓更多的是情绪、受害者、操控者。没有人知道，这个市场的幕后主导者是谁。
王环宇正是这样一个主导者，他是幕后玩家，处于PUA金字塔的顶端，被圈内奉为“宗师级”人物。
巨 头
“这么多年，我发现中国情感行业得由我来负责，我得肩负起这个重担。”
“中国屌丝三千万，我得让他们明白他们也有春天。”
“我们会尽可能保证教学质量OK，因为我们是服务行业。”
浪迹教育的大本营在成都，这次来上海，是进行上海的线下培训课程。“昨天晚上我们在酒吧进行一个社交活动，你们可以看一下视频。” 王环宇把手机递过来。
视频里，王环宇和妆容性感的女孩沉醉在灯红酒绿里摇晃着身体。
他所说的线下培训课程，是导师根据学生情况进行为期七天的贴身指导，收费每人14800元，这次有7个学生参加。
2015年，王环宇创办浪迹教育，定位为男性情感在线教育。锌财经多方了解到，3年时间，浪迹教育已成长为PUA领域巨头，在行业里拥有绝对话语权，好比微信之于社交，天猫之于网购。
王环宇从一开始就走PUA教学业务增值路线，课程形式包括直播课、免费视频课程、收费视频课程、私教课等，收费在几百元到一万七千元不等。
浪迹教育现有一套成熟的组织架构：学员—导师—王环宇。数字对比是100000：10：1。
公司拥有近10万学员，清一色的男人。10万学员中，包括不少已经毕业的。因为浪迹提供会员终身制，所以王环宇还是把他们算在里面。
在他眼中，学生都是病人，因为他们都“被女生伤害”了。他说，他们在感情中没办法去掌握主动，或者一直很被动。而“浪迹教育就像一所医院，在医院里，一定要和病魔抗争。”
成都春熙路，王环宇经常出没于此
“你在这里采访，可以看到更多学员他很屌丝，他失恋，他被戴绿帽子，他很痛苦，他为了女生花尽了积蓄，甚至结婚的时候因为彩礼跟自己家闹矛盾……”
浪迹教育导师公瑾在一旁补充：让他最崩溃的一个案例，是一个上海学员苦追女生却不可得。学员经常买奢侈品给她，但实际上他们在网络上相识了三年，只见过一面，什么都没发生。
王环宇的“使命感”由此诞生，“乔布斯就是用来做IT产品，马云就是来做阿里巴巴的。这么多年，我发现中国情感行业得由我来负责，我得肩负起这个重担，中国屌丝三千万，我得让他们明白他们也有春天。”
浪迹教育现引进10位导师，王环宇个个把关很严，“导师得有足够多的情感经历，认识足够多的女生，受过足够多的伤害，明白感情是什么情况，他才有资格来教学员。”
所谓“足够多”到底是多少，王环宇笑而不语。
王环宇对学员毕业的定义，同样简单粗暴，“一定是（他和女生）发生了关系。张爱玲也说过一句话，通往女人内心的唯一途径就是这个生殖器官。”
他认为，对导师引进和学员毕业的高标准、高要求，能相当确保教学质量，“我们会尽可能保证质量OK，因为我们是服务行业。”
封神之路
“我一个985、211正经科班出身跟你搞泡学？傻X。”
“当时我问李刚，我要怎样才能和他一样买奔驰，他很不耐烦地说：‘就做这个。’”
“我是第一个做PUA网络课程的，其他人都是学我的。”
王环宇24岁时，还是个loser（失败者）。
他是成都人，身高1米75左右，中等颜值，家境一般。
从成都某985、211大学毕业2年，和爸妈挤在30多平小房子里，每天6点多挤公交车上班，月薪三五千不定。失业、就业、再失业，成为他早期的正经职业生涯历史。
他有过高光时刻，在当年刚入局手机行业的oppo获得过全国销售冠军。只是好景不长，“我爱好不是这个，两年下来因贪玩被辞退了。”他转而成为某公司销售经理，年薪却从先前的20万暴跌至4万元。
王环宇说的爱好是女人，当年的贪玩，是在贪玩女人。
2008年，他大四，全国开始流行PUA。王环宇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女孩子打交道那一套，不就是PUA？区别于其他人从外网系统性学习PUA技巧的学院派，王环宇将自己归为“实战派”，并阴差阳错进入了PUA地下QQ交流群。
他在QQ群里言传身教，将大学把妹“经验”分享出来，成为了别人眼里指点江山的“大神”。
当时，有人利用网站流量开始做广告变现，“将PUA商业化”的声音也冒了出来，有高人拉王环宇一起干，但刚毕业的王环宇对此不屑一顾。
“我一个985、211正经科班出身跟你搞泡学？傻X。”那一年，仍是2008年。
王环宇一边挤在出租屋，一边上班，一边离职，一边观望着PUA界的发展态势。“群里的人三年了还是没有长进，但是这帮只有理论知识的傻X商业化之后居然还XX赚钱了。”
终于，在2011年，心里想着“这帮傻X把我热爱的把妹行业玷污成这个傻X样”的王环宇，也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化运作。
2011年11月的一个周末，王环宇第一次利用PUA赚到了钱。他租了一个会议室放PPT教学，将之前在各地销售过程中获得过的100多次“把妹”经验悉数分享，现场来了14个人，除却成本净赚三千块，相当于他之前一个月的工资。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第二次课程时，王环宇遇到了他的“贵人”李刚。他清楚地记得，李刚开着辆奔驰S300来上他的课，请他做私人定制课程。“当时我问李刚，我要怎样才能和他一样买奔驰，他很不耐烦地说：‘就做这个。’”
王环宇还记得第一次私人定制：每天和学员李刚开着车去春熙路搭讪，并且把“20天搞定女学生会主席”的全过程在QQ群里直播。
王环宇在拍PUA视频课程
由于“实战能力强”，王环宇备受追捧，又开了一千块钱一个月的网络课程，每周两天在YY上直播教课，三天时间就招了22个网络课程学员。“我是第一个做PUA网络课程的，其他人都是学我的。我解决了地域问题。”
到2012年年底，原本仅在西南地区出名的王环宇，在当年全国PUA峰会上大出风头，并进入刚起步的PUA网站坏男孩学院，成为第一批导师。
长时间以来，在各大PUA导师排行以及国内PUA危险人物排名上，王环宇都能稳居前五。他在PUA圈摸爬滚打的经历，也是PUA在国内从屌丝变成高富帅，又被打落谷底重新攀爬的过程。
王环宇在坏男孩学院有一支自己的运营团队，名为“浪迹”。后由于公司股改引起纠纷，他带着团队脱离繁盛时期的坏男孩，独自运作，成立浪迹教育公司。
除浪迹之外，还有多个“撩妹团队”陆续从坏男孩流出。他们走向幕前，一门从国外传入的亚文化，逐渐成为一个行业，开始迈向规模化。同时争议与生俱来，讨伐声音不断。
史 前
“我得找一些可以不谈恋爱但是愿意跟你发生关系的女生。”
“变的是她又不是我，然后说我是渣男。”
“我得去了解当今98年的女生是怎么玩的，我要时刻跟年轻人接触。
王环宇是怎么成为王环宇的？
换言之，常将自己把妹的辉煌历史挂在嘴边的王环宇，是怎么一个从一个不起眼的甚至有点屌丝的男生，成为如今王环宇的？
王环宇告诉锌财经，14岁时，他就开始和女孩子在网上聊天。他拿天生身体构造适合游泳的菲尔普斯举例，认为自己在和女孩子聊天上饶有天赋。
高中时期的王环宇，陷入了青春期奇怪的纠结之中。想要拥有性生活，却觉得违法的事情不能做，不能嫖妓；想要和女孩子发生关系，却不愿为此违心地和女孩子谈恋爱；心里想着“别人都有性生活，我怎么不能有”，却“有原则”地认为“好学生不能早恋”。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好人”。
但性冲动始终困扰着他。“孤枕难眠时，我会去撩一撩妹子，我得找一些可以不谈恋爱但是愿意跟我发生关系的女生。”
问题在于，不高不帅没有钱，怎么找到这类女生呢？这就需要一些技术，于是开始自己琢磨。
在考入成都某985、211大学之后，坚持在18岁前不能谈恋爱的王环宇，终于解放了。在性意识成熟之后就开始修炼撩妹技术的王环宇，进入大学之后收拾一下形象并且主动搭讪，竟然还颇受欢迎。
王环宇告诉锌财经，大学四年，他在全学院只有4个女生，且80%男生都是单身的情况下，成功和学校16个女孩子发生关系，“谈了4个女朋友，12个爱胡搞乱搞当个炮友。”
王环宇从此变了一个人。
他始终坚持在谈恋爱的同时和别的女生发生关系，尤其在搞浪迹教育事业之时。他为此很困扰，至今单身。
他和前女友相处了3年，到最后还是发生了分歧，一拍两散。他向锌财经激动倾诉了一番：
“我跟她说得很清楚，我跟你在一起也会去把妹，也要和别人发生关系，因为我是导师，我86年的，我得去了解当今98年的女生是怎么玩的，我要时刻跟年轻人接触。当初她答应很好的，到了三年以后不准了，那我有什么办法？变的是她又不是我，然后说我是渣男。”
王环宇在给学员上课
逻辑荒诞，王环宇却不以为耻，还有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坦然。他告诉锌财经，公司里的导师同样如此，这在PUA界是正常事。
30岁的导师公瑾，在前两家任职的公司都做到了中层，却在去年加入了背负着骂名的浪迹教育做导师。他一边不停地接触、“换新”女生，一边把网上被骂得狗血淋头的PUA称之为“傻X”。
在PUA届，互相攻击也是正常事。
流派之争
“我怕投资PUA以后被老婆打。”
“她可能会怀疑我和她讲的每句话都是有目的性的。一沾上PUA就讲不清楚。”
“PUA骨子里的核心没有变过，都教的是如何讨好异性，把女人骗上床。”
如今PUA界江湖流派林立，比起金庸小说里的武侠世界不遑多让。
在3个小时的采访里，王环宇17次称“学院派”PUAer为“傻X”。
他所站台的“实战派”不全依赖理论知识，接触女生的经验次数多了，自然而然能搞定女生。而学院派，则通过学习PUA和心理学的相关书籍来汲取把妹灵感，江湖戏称“把妹理论专家”。
PUA市场纷纭复杂，派系远不止此。30多岁的PUA投资人刘飞告诉锌财经：“PUA公司还可以分为心流系和技巧系。”
心流系偏向于“撩妹的艺术”，通过心理学上的技巧让女孩在精神上成为俘虏，技巧系则讲究手法利落、速战速决、推倒了事。
PUA主流派别还有：富贵流、贫穷流、话术流、五步陷阱邪术流……
为了开拓更多新品类赚钱，PUA流派不断分化掐架。只有不断互相攻击才能体现自己竞争力，才能赚钱。但无论这些流派如何鼓吹，用的却是同一套流量导入逻辑，无一例外。
利用免费公开课以及平台直播吸粉，把流量导入微信个人号并进行简单的指导，订单成交后按价格导入不同层级社群、享有不同的权益。除了线上咨询，PUA公司还会开设实操班，价格在两千至上万元不等。
“暴利！”刘飞这么评价，“此类公司只要有一万个收费学员就能养活整个团队。”
前几年，杭州一家PUA初创公司向刘飞寻求投资。当时这家公司只有四个男生，但发展迅猛，一开始还在众创空间办公，不到两个月就搬到传媒学院旁边的一个办公楼，一年之后又将办公地点换到了别墅，发展速度让人咋舌。
而PUA行业壁垒极小，注册公司不难。花三百元认证微信公众号，给职员冠上“xx导师”的名头，这套流程几乎已经成为中小公司不成文的默契。
一位业内人士透露，国内起码有5000家此类公司。
时下知名的泛PUA公司（部分）
但行业有行业的巨头。如果说浪迹教育以PUA为据点，走增值业务的垂直路线，那坏男孩创始人巫家民则走了一条跨界的路，他新开发了一个从PUA平台转做婚姻家庭、情感心理的小鹿情感，并投资了一批情感类项目、开发周边内容。
巫家民告诉锌财经：“由于发现情感市场品类的局限性，目前我在做另一项电商业务。”
从撩妹，到分手挽回，再到婚姻市场，PUA公司看似在一步步拓展业务版图，但是业务的总盘子却没有多少变化。
“PUA骨子里的核心没有变过，都教的是如何讨好异性，把女人骗上床。”刘飞告诉锌财经。
当纪源资本、微影资本、GGV纪源资本、执一资本等一大批老牌、名牌投资机构都入局这个暴利的行业时，刘飞却最终放弃了PUA投资。
“怕以后被老婆打。她可能会怀疑我和她讲的每句话都是有目的性的。一沾上PUA就讲不清楚。” 刘飞说。
入 狱
“男生不会谈恋爱你叫他直男，我现在教他了你又要骂我把男孩子教坏了。”
“我不再奢望帮助中国男人实现情感自由，我错了，请大家放过我。我认怂。”
“以后跟着主流价值观走，百战百胜不如一招致命找个真爱。”
这两年，王环宇忧虑最多的，是PUA被反复攻击。
他自诩为PUA江湖老大，颇有些情怀，他要为行业打call：“男生不会谈恋爱你叫他直男，我现在教他了你又要骂我把男孩子教坏了。”
在正春风得意的时候，他被拘留了，原因是：“寻衅滋事”。王环宇说，警察怀疑他传播淫秽视频就抓了他。
繁盛时期浪迹教育拥有的四百多名员工，在今年2月9号王环宇入狱之后瞬间烟消云散。18个核心人员被抓，公司被封、CPU和内存被偷光，300多个员工只剩下了37个人。
那段时间，王环宇的视频满天飞，并因此得了外号“91王先生”。
被抓37天后，王环宇因“不构成犯罪”被取保。出来后的第三天，他在微博发告别文章，称“我不再奢望帮助中国男人实现情感自由，我错了，请大家放过我。我认怂。”
但发了告别文章后，王环宇并没有离开这个行业。
他藏起了原先的尖锐和赤裸裸，告诉锌财经：“我思想变了，觉得要尊重女性，业务没有大变化，但是不教约X了，以后跟着主流价值观走，百战百胜不如一招致命找个真爱。”
“让你更好地收获爱情，而非伤害女性。”王环宇在今年10月的微博上配了这么一张图。
问题是，他真能洗白PUA吗？
现实很是骨感，在锌财经接触过的PUA公司里，人人都说“我们不只教把妹”，朋友圈里却依旧以炫耀把妹的截图作为最大的营销噱头。
那家向刘飞寻求投资的PUA公司，依旧坚持每周给他发推销微信，曾经还打着心理学幌子道貌岸然，现在却直接在营销方式中加入了强烈的性暗示。
某PUA公司发给投资人刘飞的短信
PUA想要取得和女性情感消费同等地位，但内里却始终流淌着原罪。拨开“男性情感自由”和“天性释放”的外壳，女性成为他们在一次次实战中的试验品……
一段时间后，让王环宇更难过的事情发生：他微博也被封了，视频全部下架。“我被关了37天，微博屁事没有，出来两个月以后就毫无理由被封了，就因为我是PUA。”
说到这里，在锌财经面前一直表现得意气风发的王环宇，忽然有些丧气。
（注：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林晨、刘飞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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