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陈建斌和他的“一个勺子”

陈建斌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隐藏在他朴拙、沧桑的面容与略带狡黠的目光背后的,其实是一颗十分文艺的心。一次跟蒋勤勤闹矛盾,陈建斌为了哄老婆开心,挥笔写就一首诗:“君行百里沉雾迷,妇起五经暖茶靡。人间烟火烧寒叶,红茶已淡未新沏。 ”以“文艺中年”独有的方式告知妻子:“即使你早上给我泡的茶到下午时已然味道寡淡,但我仍然不舍得换掉。 ”

在电影《一个勺子》中,身兼编剧、导演、主演三职的陈建斌身上,依然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股生猛的文艺劲儿。农民拉条子(陈建斌饰)在镇上遇到一个讨饭的弱智青年(金世佳饰) ,弱智青年跟着他回了家。拉条子贴了寻人启事,不久有人认领了弱智青年。紧接着又有自称弱智青年的家人陆续出现,说拉条子把弱智青年给卖了。麻烦接踵而至,拉条子自知上当受骗却有口难言。他想不明白,好事怎么就成了坏事?他开始以一位农民最淳朴的办法自证清白。为了寻找弱智青年,他成了另一个到处缠着别人的弱智。

9月18日, 《一个勺子》亮相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继去年斩获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和最佳男主角两项大奖后,影片再度入围第3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导演处女作、最佳男主角、最佳编剧(改编)三个奖项,并最终斩获导演处女作奖。这部低成本荒诞冒险喜剧电影,显然也征服了金鸡奖的评委们。

“勺子”是西北方言发音,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弱智” 。生活中的陈建斌,据说也像个“勺子” 。妻子蒋勤勤就曾在金马奖颁奖现场直言:“在我眼中,他才华横溢、认真努力,是一个对电影充满热情的‘勺子’ ,一个绝对标准的‘勺子’ 。 ”蒋勤勤这段贬中有褒的言论,其实不无道理。当年中央戏剧学院90级表演系新疆班的同学毕业后纷纷留京当起“北漂” ,只有陈建斌遵照入学时的承诺,“勺子”似的回到新疆话剧团工作。之后他考回母校攻读硕士,终于成功留校任教,成为“体制内”的演员。而正是在读书期间,陈建斌广泛阅读各类书籍和剧本,积攒了深厚的文字功底。

自己创作一个剧本,然后再自己拍出来,是身为演员的陈建斌多年来的夙愿。在他看来,其实所有的电影都只有一个母题,就是“人如何能够获得幸福” 。2013年在重庆拍电视剧《兄弟兄弟》时,闲着没事的陈建斌翻看了当期的《人民文学》杂志,河北作家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奔跑的月光》深深地吸引了他。这十多年来,陈建斌一直在翻小说、写剧本,但没有一个故事能够像《奔跑的月光》那样,让他感到“这正是我想要的” 。于是,他立即买下小说的版权,念叨了多年的导演梦也终于照进了现实。

“这次创作展现出的是我对生活的怀疑态度。 ”陈建斌坦言,他发现过去人们对“善良”的判断标准,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动摇。“比如小时候大家都认为乐于助人是好事,是天经地义的,但时下却常常传出热心搀扶倒地的人被讹诈的新闻,于是大家就开始思考:到底该不该去帮助别人? ”如今的公众正在调整“好”与“坏”的界线,令陈建斌非常感叹。他并非对“善良”本身悲观,而是对于人们开始怀疑善良的标准感到可惜,“这背后肯定出现了一些问题,而这正是我创作《一个勺子》过程中最感兴趣的内容。 ”

陈建斌一向认为电影不该只有精彩的人物和台词,“更应该对生活有思考,对人、对时代、对行为有思辨,这才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电影创作。 ” 《一个勺子》为观众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拉条子的困境没有解决,这正中陈建斌40多年的人生经验:一个人所面临的困境是自己内心斗争的外化。拉条子想要摆脱现实中的弱智,其实是想摆脱他自己身上被视为“弱智”的那部分。观看完《一个勺子》后,观众或许会发出感慨:如今这世上聪明人已经那么多,这个跟世界死磕的“勺子” ,反而更能赢得人们的尊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个勺子》不得不推迟公映,陷入了看似无边的泥淖。陈建斌坦言,在刚刚接到消息时,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搞懵了,“像片中的拉条子一样不知所措” 。自己准备了十多年的导演处女作,遇到过投资方半路撤资,班底也因为资金问题重新更换过,却在以为终于熬到头时遭遇如此变故。与那些拥有同样遭遇的大片相比,资金有限的《一个勺子》显得势单力薄——删戏、重拍几乎均无可能,陈建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和无力。“在悲喜之间洞穿人世的复杂,犹如一面照妖镜,让社会中的人无从遁形” ,金马奖评委对影片的评价,竟成为《一个勺子》半年来的真实写照。

而如今, 《一个勺子》公映在即,还得到金鸡奖的肯定,陈建斌反而显得云淡风轻,仅用了一句“等待”来形容半年来的艰苦历程。他乐观地将这段曲折的经历看成创作素材的积累,“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大多数人都只当新闻看看就过去了,但艺术工作者却可以从中感受到不同的东西。 ”陈建斌认为等待给了他新的感受和创作欲望,“我从拍这一部电影里获得的东西,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也许都是别人要拍十部电影才能够得到的。这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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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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