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佴旻 《日出黄山》 121×121cm 2008年作 纸本设色
杨佴旻《中秋》 101X68cm 2011年作 纸本设色
杨佴旻 《窗前的鸡冠花》 68×68cm1996年作 纸本设色
说佴旻:那天空飞翔的鸟
作者:火柴
十年别后,再见佴旻,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因此说起佴旻,先就自己沉溺青春的回忆中,这笔,就滞涩了。
索性信笔说开去,写到哪儿歇到哪儿,就像大学时我们常在古城保定佴旻的画室里彻夜神侃,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算。
他在保定的画室,迎门壁上挂着一幅国画,画名叫《三月的声音》。此刻的外面,北风怒吼,而呈现在我眼前的,是那满目柳芽的嫩黄。
三月的声音,我喜欢这名字。作为一名爱诗者,我对文字是敏感的,所以我常在那幅画前驻足,用目光轻抚那叶子,又仿佛听到那叶子们在风中沙沙轻响,一幅画,有色,有声,有诗,虽然现在看起来,它并非杨佴旻的成熟作品,但我却在这么多年之后仍能想起它。因为我想在我们多梦多欲的躁动青春里,它属于静谧的部分。
佴旻长我两岁,算是我的兄了。我的专业是数学系,却成天和美术系的哥们混在一起,以至于学校的警卫也把我当成了美术系。
佴旻说:你说你一个数学系的,不好好学你的数学,成天跟美术系混,你算干嘛的?我知道佴旻这是在调侃,我知道他喜欢诗人,包括像我这种自称诗人的人,准确的说,佴旻喜欢诗,迷恋诗意的事物,敏于事物中诗意的部分,这么说起来,对佴旻来就,我可能还是个与诗意沾点边的家伙。
我就觉得佴旻是个有诗意的家伙。我迷恋他画内的诗意,喜欢画外的他那颗蕴涵诗意的灵魂。那时候他迷着鼓捣版画,间或也搞水墨和油画,我最喜爱的他的版画作品是那幅《乌里雅斯泰夏日的一天》。
佴旻曾给我讲述他这幅画的创作经历。有一年他去了一趟内蒙,参加了当地祭敖包的仪式,蒙民们在半山腰里支起一口大海锅,整支羊炖在里头,他讲述那来自西西伯利亚的风,那蚀人骨髓的冷,以至于他不得不跑到一辆吉普车下面避寒。他讲到毡房,奶茶,讲到热情好客的蒙民如何向远方来客劝酒,你除了酩酊大醉别无选择,讲到主人毫不设防地让客人与自家的大姑娘睡在一个帐蓬里。他讲到无垠的美丽草原,讲到如泣如诉的马头琴,讲到蒙族小伙子如何在草原上追逐他心仪的姑娘,如何把她按在草窝子里野合,如果姑娘怀孕了,会生下孩子,在娘家养着,客人问起这孩子来,主人会大方的告诉你,那是家外甥,但你不能追问家外甥是什么,呵呵。
佴旻回来后大受触动,画点什么的冲动不停折磨着他。
直到他完成了《乌里雅斯泰夏日的一天》那幅版画作品。
整幅画面是单纯的紫蓝色的色调。分为天空和大地两个部分,天空中部是一颗悬空的羊的头颅,在大地,在地平线的左侧是一头小羊糕的剪影。
画面是简单的,有一种精致的雕琢的形式之美,这也许是版画不同于其他形式绘画的独特魅力,但我更看重的,是它在简约的形式之中所蕴涵的野性的冲击力,紫蓝色调包容不住的对视觉和魂灵的渗透感,因而,我感受到了它几何的形式与内在生死激荡的巨大张力。
这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我最喜爱的佴旻的作品之一。
佴旻曾有从军经历,我不知道他是否到过1980年代中期中国与南亚某个国家的曾发生战争的前线,但我清楚地记得他去麻栗坡烈士陵园参观后所受的震动:一块挨一块的墓碑像盘山公路一样直达山顶,那些中国青年的生命!而在他后来为此而做的画作上,那些墓碑在他笔下变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晶体,不透明的墓碑下的尸骸与画面上透明的晶体,仿佛死者与生者都在冲破这冰冷的永恒的幽闭的无门之门,一起呼吸!
啊战争,啊生命!
所以,这么多年之后,当我在佴旻北京良乡的工作室,听他谈起他不愿在北京烤鸭店本店,那块“本店售出多少多少亿只烤鸭”的纪念牌前照相的时候,当他说起他发誓决不再去北京烤鸭店本店吃烤鸭的时候,我就毫不惊讶地感到,周游列国归来的佴旻,依然是当年那个佴旻,甚至更多了对生命的悲悯。
现在,我仿佛又回到佴旻在保定的画室里,听他用他那温醇的嗓音朗颂着诗歌:
我思索的果实,像金秋的石榴
金秋的石榴,像我思索的果实
我们那时喜欢抽一种叫金桥牌子的烟,用电热杯煮方便面,在厕所一样小的小饭馆喝小酒,谈艺术,谈诗歌,谈爱情,谈梦想,甚至在有些冬天的夜晚,我们干脆在学校南边的“七一”路口地摊上喝酒,佴旻,我,还有美术系的另一铁哥们,我们要一碟羊头,一碟松花蛋,一碟水煮花生米,我们喝安国产的祁州大曲,佴旻太能喝了,我就没见过这家伙醉,记忆里的那些冬天,不太冷。
那年秋天,我们一道去佴旻的家乡,那是太行山里一个叫灵山的小镇,四周都是山。一到家乡,佴旻立马不说国语,变了一幅山野村夫的家乡口音,让我顿生一种到了佴旻一母三分地儿的感觉,他极尽地主之宜,介绍那每一座山的名字和传说,指给我们看那远处的煤矿和发电厂,他还领我们参观了他家乡的定瓷厂,夸口那定瓷厂的瓷器如何如何历史悠久质量上乘。
山村的夜晚是宁静的。我爬到他们家屋顶上去,看不清四周黑黢黢的山脉,我忽然想起佴旻说起过,他小时候曾有过给剧团画布景的经历,设想很多年前这个山村的夜晚,戏台子上罗鼓齐咯隆东枪,在后台有个小家伙在演员们中间穿来穿去,真是有趣得紧,他也算个剧组成员哪!
所以,在良乡的画室里,当佴旻谈到他一生能以画画为业,他感觉自己是幸福的,我能体会到他的幸福。
我非评论家,亦非美术界业内人士,对佴旻近十多年的作品做专业性的评论,自感力所不及。作为佴旻的朋友,我所能谈的,也是我最喜欢谈的,是我对其作品内在意识的理解及它给我灵魂带来的感悟。
从其我喜爱的一件小作品《三月的声音》开始,我以为画家一以贯之的是其内含的诗意,我所以不用意境这个词,是因为我担心意境会被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诗情画意,我所说的诗意,从一开始我对杨作品的理解,就不是古典意义上的诗词意境,而是具有充分自觉意识的现代诗意,往通俗里说,就是他画中的诗意总是有想法的。是经过了思考了之后的东西。
没有人不会思考,但是思考和思考是不同的。埋在故纸堆里思考,囿于传统的审美情绪里,追求古法的高深孤绝,自得于无一笔无来历无出处,是创造力贫乏的表现,是对现代意识的回避和无能。
面对传统和现代,艺术家需要自觉。
慢品着斯里兰卡红茶,佴旻说:早在十几前我搞版画画油画的时候,我实际上思想的最多的水墨画,我就意识到,中国绘画如果继续在传统的路子上搞,已经没啥搞头了。
我说:比如我们现在饮的是斯里兰卡茶,你享受着现代国际化的生活,你搞的却是宋朝的东西,你就是一个愧对现代的人。
我想,今天的传统就是过去的现代,艺术家毕竟不是古人,你不能过着现代的生活,却装满古人的意识,学习传统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创造新的传统,如果说这么还不够准确的话,那就是,只有足够是现代的,才有可能成为传统的。
艺术来源于火热的生活,这句话既是老生常谈,又应该常说常新。
晚上我们聊的时候,佴旻又谈到了他的家乡那个山村,他说他在小的时候,常常以为那些飞鸟会在接近四周山壁的时候折回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世界未免太小了。
而现在,他说,以前以为日本是那么遥远的国度,可实际上,做飞机不过两个半小时的距离。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走万里路是重要的,从佴旻的作品里,我感到他已打通了任督二脉,他已将传统和现代的气脉相接,步入了一个开阔的创作时空。一方面,这得益于他走的路多。另一方面,他的灵感始终接通着现代生活这一泉眼,这是他在艺术上走向成熟的根本动力。
回到现代诗意这个话题。如果说穿长袍,迈方步的古人,在工整的律诗里已经获得了他们足够的自由的话,那么现代人就再也无法在古典诗词里舞蹈了。自由和表现应该无限度。因此当我从佴旻的近年的水墨作品里看到他自由的渲染和挥洒线条和色彩时,我再一次被它扑面而来的现代气息激发,画什么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怎么画,怎么画也并不最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把握那事物的生命和活的魂灵,而生命和活的灵魂,舍现代你去哪里寻找呢?
以我个人偏爱的被法国拉劳美术馆收藏的《云》为例,当我观赏它的时候,我被它水墨渲染的奇妙的景深摄住,旋即沉入一种沉郁而又奇幻的美的情绪里,仿佛暗合里自己某种内心生活的记忆,又似乎是自己一种若即若离的理想,这不是诗意又是什么呢?我想把我另一个诗人朋友对这幅画的感悟放在这里:“也许是它暗合了我的某种落寞的心情,而喜欢这幅画。画有时是你的朋友,它有时能解悟你的生命和情感。玫瑰花和远处的云都在一种衰败甚至是颓废的暧昧的色调里,红消香褪。由近及远,窗外流云在悄然而复杂的变化。 由远及近,玫瑰花拥挤的心事多么寂寞。这应该是一个阴天或者是黄昏的时光,让人不自觉得坠入伤感与沉郁的情绪里。而且在这种不安中,压抑的灵魂又企图有什么告白和诉说,但相对于时光的流逝,仿佛一切都是多余的,所以沉郁更沉郁。窗户的角度遵循着黄金分割点的美丽。云与花呼应。不知谁的心事能被谁猜透”。
一幅画如果能解悟和慰籍一个偶然邂后它的欣赏者,那么我说,佴旻,你有福了。
我和佴旻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彻夜聊的夜晚,只不过画室由保定的画室置换成了北京的画室。
佴旻说,他最近特别喜欢画云。我问为什么?他说他经常做自己在云彩上的梦。画家没有对我的问题做自我分析式的解答,他的回答是感性的。
我说我那几年也特别喜欢看秋天的云,我经常骑自行车,幻想自己一直骑上了云端。
我的白日梦和他的黑夜梦有些相似。人性是相通的,也许梦也是相通的。
我说我居住在一个小城市,也许我的幻想,基于我对远方的向往。
他说你如果真的去了纽约看云,也就那样了,可能和你在家乡看到的没什么不同。
是的,真实的云是相似的,永远诱惑我们的是梦幻中的云。
那天空飞翔的鸟不会遇到大山折回的,它会翻越峰峦飞得更高更远。
比鸟更自由的是人的心灵,如此说来,有了自由这个画笔,你画什么,怎么画,展现在你面前的不是无垠的诗意的天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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