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亮｜大侠萧峰死亡的谣言与真相

原标题：刘兴亮｜大侠萧峰死亡的谣言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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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庸的小说《天龙八部》中，大侠萧峰以自杀谢世，这是事实。

但他的死所传给宋朝皇帝的信息却是：「那镇守雁门关指挥使……修下捷表，快马送到汴梁，说道亲率部下将士，血战数日，力敌辽军十余万，幸陛下洪福齐天，朝中大臣指示机宜，众将士用命，格毙辽国大将南院大王萧峰，杀伤辽军数千，辽主耶律洪基不逞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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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他是被宋朝将士杀死的，朝廷得表后大喜，重赏，隆重庆贺，人人有功。

这一结局当然会在我大宋成为美谈，街头巷尾人们说起来莫不称道，将来历史自然是这么书写。

一则假消息传遍全国，人人信以为真，并非难事。欺上瞒下在中国吏治史上向来不乏其人。愚昧的群众被蒙在鼓里自然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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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事实往往与之相反，群众常常是盲目的代名词。

乾隆年间，中国的经济状况看上去一派生机勃勃，人们生活在被称作盛世的时代。1768年，在欧洲，同时代的英国正进入改变世界进程的工业革命，欧洲大陆则发生着法国大革命，德国古典哲学正要取代经验哲学的统治地位，美国经历着脱离大不列颠的独立战争。世界版图正进入急速前行的近现代史中。

就是在这一年，大清朝的群众突然陷入对名为「叫魂」的妖术的大恐慌中。

这种从浙江省德清县的石匠中传播出来的恐慌情绪弥漫了大半个中国，在华夏大地上盘桓不去。人们纷纷传言，被剪掉辫子的人会把魂儿丢了，家家户户的人都看着孩子，深怕他们出门后被妖人剪去辫子。

这种恐惧情绪最后发展成了群众性的歇斯底里，以至于深处北京的乾隆帝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官僚机器去查处妖人。社会上下折腾几个月，其结果自然是不存在所谓的叫魂妖术，引起举国震动的只不过是一则找不到来源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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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谣言的力量很大！叫魂事件虽然离现在两百多年，但不要忘记，它得以生存的土壤仍然健在。

这也证明了一点，「群众」不仅看不清社会真相，还常常被虚假的信息误导，极易受到非理性力量的牵制，做出错误逻辑前提下的错误判断，因轻信而容易被煽惑。

社会总是存在谣言，并且容易惑众，是这种状况的反映，但其背后的社会基础则十分值得玩味和警醒。

尤其是互联网时代的信息传播模式——每个人都在设备的终端不停地接受并传出无数的信息，为谣言的满天飞提供了历史上未曾有过的通道。可以说，我们今天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无处不在的新闻碎片中，出现了历史上最多的虚假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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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虚假信息包括假新闻，虚假广告，诱导消费的链接，乃至于直接来自骗子的短信和电话。由于数量惊人，造成一种筛选真实信息的高成本现状，以至于一个人要么对所有陌生信息置之不理；要么做好虚假信息垃圾桶的心理准备。二者都不利于人们对社会现状的判断，容易造成针对个体的信息滞涩或泛滥两种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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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信息和谣言的社会危害不言自明，小到人们被骗钱财，引起一定范围内的恐慌，大到引发社会动乱，都有可能。但谣言又是自古存在的社会顽疾，很难彻底肃清。这就不得不探讨谣言产生的社会机制了。

为什么假信息能出现，传播，被很多人相信呢？这就涉及到组成社会联合体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性质。我来亮三点：

左一点：无论社会关系以什么样的结构存在，只要人从个体走入群体中，行为模式就会发生变化。

古斯特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说：「聚集成群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部转到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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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中，人们受群体精神同一律的支配，个人才智被削弱了，无意识的品质占了上风。在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有很强的传染性，个体很容易接受暗示。这就是谣言传的很快的原因。

这时候，那些相对理智的人在行动中，也会因集体散发的巨大能量而从个体有意识行为转为集体无意识行为。当每个人都重复一件事情，说同一句话时，这种传染性导致的结果就是，谎言变成了真相。重复的力量是巨大的，带来反智的社会倾向。

再用《天龙八部》中的人物举例，游坦之的父亲游骥是大名鼎鼎的那个聚贤庄的庄主，带领一帮不问是非的武林人士在聚贤庄围剿萧峰，上来就是一顿血雨腥风的战斗，死了很多人包括他自己，但是到底为什么要置萧峰于死地，他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理由。

在这部小说中，游骥代表的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高阶人士，但思想却闭塞不通，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愿意探索和思考现象背后的本质，又富于一腔热血，甚至特别有牺牲精神。

这也是集体无意识行为的一大特征。与这种牺牲精神对应的，就是毫不犹豫地残忍。这是因为人一旦置身于群体，就以群体的名义行动，丧失了个性判断，因此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一个人因爱国情节在大街上的行为是谨慎的，但成百上千人就会干出打砸抢的事情。

右一点：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复杂的人情社会组成的国家，人们倾向于经营自己的人脉关系，而不是独立地面对社会。

乡土观念，家族血缘观念，同学观念，工作上相互联系的人的观念，形成一个圆形的关系网，亲疏远近非常明显。这些，是对一个人的行为与接受观念的模式，能产生决定性影响的。

通常，我们只同与自己相似的人交往，对陌生的、异质性的事物和观念一概排斥，求同心理导致了信息的单一化和判断上的小圈子特征。

这种相互依赖的社会状况，造成了自我的失落和对主体的压迫。人们很难在复杂的社会练习中接触纵向与横向上更多的信息，因而也不能养成甄别、筛选、判断真伪的习惯。他们接受同伴传来的信息，并继续向周围传递，至于这些观念的来源和背后的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与大家一致。

下一点：由于历朝历代的政府都倾向于垄断信息传播渠道，这就带来一种反作用，人们特别愿意相信作为政府新闻补充的「小道消息」。

经验常常告诉他们，新闻来源如果是单一性质的，就无法验证其真伪，要想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社会事件中获取更真实的信息，就必须广开信息渠道。

因此，在传统中国社会，尤其是市井社会中，对某些信息而言，社区和普通人的交际网络有极为惊人的传播效率。张家长，李家短；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种状况的写照。否则就很难理解「叫魂」描述的社会面孔。

由此可见，要杜绝谣言，对政府而言，多种独立存在的新闻渠道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近期国家公布处理郑州2021年洪灾中隐瞒死亡人数的官员，当时是有民间的质疑声音的，可惜没能发挥作用。

尤其是当今时代，人们的活动半径非常大，信息获取和发送的渠道无所不在，任何事件都可以在瞬间被放大几万倍。

加上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群众异常多，对他们而言，辨别真相不仅累，而且毫无必要，只要有瓜吃，是不管其来源和去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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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传播是人类的本能。但随着互联网环境越来越复杂，许多「坏瓜」、「假瓜」混入其中，让看客们吃倒了胃口不说，还严重污染了网络生态。

许多人，在现实生活中谨小慎微，甚至连大大方方评价同事的勇气都没有，但在网上却可以毫无负担地对一个陌生人进行恶意揣测。盲目「吃瓜」以人类的好奇心作为掩体，彻底遮蔽了背后的法律问题、道德问题。其实这也是人在虚拟的网络集体中丧失个体意识的表现。

但是这种网络群众，正如在真实的群众中所表现的，他们具有磁铁上的铁屑的性质，很容易随大溜，跟着大众的步伐行动，不问真相，有时候不免成为别人的流量工具或别的。

能够大行其道的谣言也有自身的特征。谣言往往有信誓旦旦、夸大其词的特性，不追求前因后果。它特别适合在那些缺乏逻辑训练的人群中发生共振，是因为这些人很容易给自己的理想和偏执赋予专横的性质。而专横，就要求信誓旦旦的表现力，绝不能追求论证的方式。

因此，对任何扑面而来的信息，如果它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最好的判断真伪的方式，就是寻求导致这种结论的原因，而不是首先相信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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