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互联网江湖：从打打杀杀到人情世故

原标题：中国互联网江湖：从打打杀杀到人情世故

现在回想起来，2019年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说，是个极其特别的年份。

这一年元旦到来前，美团创始人王兴在饭否上分享了一个段子：2019年可能是过去十年里最差的一年，但却是未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

没想到这个看似无关宏旨的段子却在中国的舆论场上引发了一场严肃的讨论，这可能出乎王兴的意料之外。尽管随后许多学者指出这一论调的轻浮和悲观之处，但却无法阻止焦虑气氛在空气中的蔓延。

中国人不喜欢听不吉利的话，其中缘故主要在于对“一语成谶”的担忧。这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此种言论往往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心理暗示。

王兴随手转发的段子之所以被大肆传播和热议，大概与当时互联网行业大裁员传闻导致的萧杀气氛不无关系。尽管涉事企业大多以“人员优化”为措辞来为裁员之举做正当解释，但所有人都清楚，互联网行业正在告别大繁荣时代。

任何行业，一旦由盛而衰，原本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就会被严肃以待。过去企业在发布会上碰瓷友商已是常态，企业高层隔空互怼也是常有的事，公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这样的唇枪舌战带有许多逢场作戏的成分，企业之间整体上仍然保持着必要的礼节与克制。

2017年的乌镇大会，余承东与雷军在饭局上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二人同框的照片在网络上广为流传，一时间让公众大呼被大佬们台上的演技所蒙骗。

真相是，大家都有得赚的时候，至少在表面上能够维持一种彼此相安无事的状态，所有末端小节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一旦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过去长久积累的矛盾和症结就会迅速恶化。

2018年的智能手机行业，从中国市场到全球市场都可用惨淡来形容。熬过这一年之后，2019年元旦刚过没几天，就发生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怪事——公认的“老好人”雷军突然换了一副狰狞面孔。

向来彬彬有礼说话慢条斯理的雷军，在2019年初红米品牌独立的发布会上直接喊出“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口号，称已经忍了友商五年不能再忍了。至此，华为与小米长达数年的争斗走向公开化。

被雷军招致麾下的卢伟冰，在2019年初正式上任之后就展开了对荣耀的疯狂攻击。卢伟冰以微博为阵地，对友商极尽嘲讽揶揄之能事，甚至直言友商花钱买黑稿诋毁小米。

在中国智能手机市场，如此激烈的直接交锋极为罕见。

华为与小米的厮杀从逢场作戏走向真枪实弹，只是智能手机市场竞争走向白恶化的缩影。整个2019年，智能手机市场都陷入一场混战之中。联想、小米、魅族甚至一向低调的OV也被卷入其中。如同智能手机行业的世界大战，这样的情形前所未见。

2019年打得最凶残的除了智能手机行业，当属电商行业。

这一年双十一大促到来之前，又发生了一件怪事。阿里巴巴市场公关部的老大王帅，突然在网上公开声称有关“二选一”的炒作已经让人生厌，所谓二选一从来只是个伪命题。王帅认为二选一是正常的市场行为，是良币驱逐劣币。

在王帅说这番话之前的几年，“二选一”的戏码在行业大促之前年年上演，京东、天猫、苏宁易购、拼多多，几乎所有电商平台都被卷入一场难以避免的商家争夺战中，导致许多商家深受其害，敢怒不敢言。

各大电商平台虽然意识到老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但苦于没有化解之法，也只能任由行业在一片混乱之中相互厮杀。

数年以来，电商平台逼迫商家“二选一”仅仅表现为一种难以界定合法性的竞争手段，而王帅这番话却直接表明了企业高层对“二选一”的认识和明确态度。以王帅在阿里巴巴中的职位，如此鲜明和强硬的表态不得不让人感到惊讶。

此外，王帅的表态当中措辞之不雅也让人感到，二选一的问题在经过多年的发酵之后，已经激化到了彼此撕破脸皮的地步。

当时的王帅绝不会想到，一年多之后阿里巴巴将会因为二选一行为接到市场监管部门开具的182亿元罚单。持续多年的电商二选一争议也随着这张天价罚单画上句号，电商行业从此告别打打杀杀的混乱时代。

紧随阿里巴巴之后，外卖行业的巨头美团也因开展二选一行为接到34.42亿元罚单。较之电商行业，外卖行业的竞争更具火药味甚至血腥味。

2019年之前，由于平台之间通过地推方式争夺地盘导致的斗殴事件不在少数。这虽说只是发生在少数地推人员之间的摩擦，但也层层传递出各家企业的意志。其中的症结绝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外卖平台对商家的争夺，变本加厉的抽佣政策，以及对外卖骑手严苛的考核，让骑手、商家和平台陷入一种紧张且焦灼的关系中，维系三方关系的只剩下一根随时会崩断的皮筋。

到2019年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场外卖骑手持刀行凶致人死亡的案件，终于让美团多年以来打杀式的企业文化，酿出了不可挽回的恶果，也让美团陷入巨大的舆论漩涡之中。

2020年，一篇名为《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报道，更是让美团陷入到企业价值观的拷问之下。完全依赖于精密计算的工具理性，最终让美团与价值二字渐行渐远。

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的江湖式做派，让互联网企业赢得了利益，却失去了人心。互联网大佬们曾经的口无遮拦、不可一世，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场滑稽表演，只让台下观众感觉面目可憎。

2019年之后，新冠疫情对经济的重创加之反垄断行动的持续开展，让各大互联网企业迅速从尚战好武变得低调内敛，企业之间彼此心照不宣，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隔空互怼的滑稽场面再也难得一见。

在践行社会责任感方面，互联网企业也难得一见的保持了高度一致，纷纷展示出乐善好施的一面，冲在救灾扶贫、共同富裕的最前线。如此，来挽回失去的人心。

往年少不了一场恶战的双十一，今年竟一反常态倡导起和谐低碳，各大平台无不回避竞争释放善意。各大智能手机厂商在发布会上也绝口不提友商，只说自己的好不说别家的坏。

所谓“高鸟尽，良弓藏”，今日偶然翻看小米卢伟冰的微博，发现昔日的咄咄逼人、冲锋陷阵的大将已经变得温和如水。除了更新产品动态，就是晒晒生活日常。不知道这样的陡然转变，会不会让其品尝到些许落寞之感。

如今的互联网企业，不想打、不敢打、不能打。江湖不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霸道终归只能逞一时英雄，唯有王道才能赢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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