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危机笼罩下的韩国

文|金融时报 布赖恩•哈里斯

11月30日讯，在经济增长停滞、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一连串引人注目的企业问题爆发之际，朴槿惠总统被迫宣布愿意辞职。

四年前，朴槿惠(Park Geun-hye)上台执政时曾誓言要改革韩国的大型家族企业。如今，这位总统被控与他人共谋从这些企业榨取巨额资金，由此引发的不断扩大的丑闻正在让这个亚洲国家陷入瘫痪。

调查人员对包括三星(Samsung)、乐天(Lotte)在内的多家大企业的办公室进行了突击搜查，朴槿惠的核心幕僚已因涉嫌滥用权力被起诉，朴槿惠本人正在与检方抗争，企图逃避对其在此次事件中涉嫌扮演的角色的审查。

这起公开上演的丑闻每天都伴随令人大跌眼镜的新爆料，称总统府青瓦台(Blue House)与萨满教仪式、贿赂资金或是首尔娱乐业知名人士有联系。朴槿惠一度甚至被迫出面否认自己是一个邪教组织的成员。

贪腐现象在韩国并非新鲜事。韩国六位通过直接选举产生的总统中，有五人都陷入了丑闻，而韩国最大一些家族企业集团(或称“财阀”(chaebol) )的高管们经常被带走接受问询，也经常面临审判。然而，此次丑闻的严重程度不同以往。

韩国正面临一场专家所称的“复合式危机”。在经济增长停滞不前、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一连串引人注目的企业问题相继爆发之际，这个国家却发现自己陷入了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的状态。“韩国正处于全面危机状态，”首尔延世大学(Yonsei University)政治学教授文正仁(Moon Chung-in)表示，“我们面临着相互交织的政治、地缘政治及经济危机……却没有一个能够收拾残局或推动社会的领袖。”

以权谋私

在韩国，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作为韩国首位女总统的朴槿惠已丧失统治这个国家的授权，她缺乏对付大财阀以及实施2012年竞选总统时承诺的改革所需的能力或信念。

朴槿惠的支持率已从2013年的63%跌至4%，为韩国历任总统支持率最低纪录——此前数周她一直被指责依赖一位闺蜜，后者左右了一连串的总统决策，包括重要演讲和政策理念。

这位闺蜜崔顺实(Choi Soon-sil)涉嫌利用朴槿惠的地位从韩国顶级企业榨取数千万美元。韩国检方称，朴槿惠在其中扮演了积极的共谋角色。朴槿惠否认了这些共谋指控。她的律师称这些指控“不过是想象和猜测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罔顾客观证据”。

11月20日，崔顺实被以滥用职权、胁迫、欺诈等一连串罪名起诉。崔顺实此前并不为人所知，在因不满崔顺实女儿受到优待而抗议的学生引发一场对以权谋私的广泛调查后，崔顺实才被推到了聚光灯下。

这场争议引发了持久的公众抗议。上周六，成千上万群众涌上首尔市中心街头，要求朴槿惠辞职，这是五周以来的第五次大规模抗议。进一步的抗议活动还在计划中。

对韩国人来说，这起丑闻再次引发了他们的担忧，不仅是对于腐败和政府透明度，更令他们忧心的是韩国来之不易的民主制度正遭到前政治强人朴正熙(Park Chung-hee)的女儿、现总统朴槿惠的颠覆。

“现在是关键时刻，”峨山政策研究院(Asan 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研究员Kim Jiyoon表示，“如何处理这一情况将决定韩国政治的未来。”

“她无视自1987年以来我们一直不断完善的整个民主制度，”Kim Jiyoon补充说。1987年韩国军人统治被民选政府取代。由于朴槿惠的律师柳荣夏(Yoo Yeong-ha)上周宣布，总统将不会接受检方问询——尽管朴槿惠早些时候曾承诺接受问询——这种担忧正在加剧。一家保守派报纸称，她已把“政府和人民扣为人质”。

由于朴槿惠拒绝辞职，迫使反对党迈上通往宪法弹劾总统的政治危险道路。这将从12月进行国会投票开始。(29日下午朴槿惠发表讲话称，将把总统任期相关问题交给国会和朝野两党决定，将遵守相应规定，并愿意辞职——译者注。)

专家称，其可能的后果是出现一个跛脚鸭总统和心思完全被占据的国会，二者都将无法在增长疲软、安全威胁升级、以及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减少带来新挑战之际作出亟需的关键性决策。

当危机开始显露时，朴槿惠曾试图任命新总理和财长。但是，由于不满于缺乏协商，韩国国会没有批准这两项任命，使得这两个职位仍然悬而未决。

“我想不起比这次更具挑战性的时候了，”韩国金融服务委员会(FSC)前主席全光宇(Jun Kwang Woo)表示，“即便是在总统丑闻曝光前，我们已经面临着安全危机和经济挑战。现在我们又多了这场政治危机，其中还涉及大型企业。”

增长疲软

韩国是全球第11大经济体，第三季度韩国经济同比增长为2.7%，低于上一季度3.3%的增长率——分析师预计，随着造船业等关键行业经历深度重组，韩国经济将愈发艰难。10月韩国出口额同比减少3.2%，9月同比下滑5.9%。出口占韩国国内生产总值(GDP) 45%左右。

2012年，朴槿惠参加总统竞选时的计划是，通过培养创业文化和改革财阀巨头(主导经济的家族企业)来改革经济。

在韩国领导人眼中，财阀太大而不能倒，他们时常会诉诸总统特赦来保持这些企业管理层完整。朴槿惠通常会忍住不发出此类特赦，但只实施了她所承诺的少量改革。

“朴槿惠政府不仅没有改革(经济)而且还没能解决关键问题，比如家庭债务，”韩国西江大学(Sogang University)政治专家Seo Bok-kyung表示。

到今年年中，韩国日益膨胀的家庭债务达到创纪录的1.15万亿美元——位列全球第8。

韩国在国际上最知名的一些品牌也遭受了令人瞩目的失败。韩国曾经最大的船运公司韩进海运(Hanjin Shipping)于8月宣布破产，引发了全球物流阻塞，突显出这个困难重重的行业所面临的问题。韩国其他船运公司正在裁员，以避免类似命运。

由于新产品Galaxy Note 7出现爆炸问题，韩国最大财阀旗下的科技公司三星电子(Samsung Electronics)也遭受了打击。该公司停止生产该款手机，损失预计达50亿美元。

“Galaxy Note 7事件重创了三星和韩国的国家品牌形象，但是至少他们公开解决了该问题，”NH Investment & Securities的分析师Peter Lee称，“目前的政治问题可能会进一步打击韩国的国家形象。”

贸易保护带来的压力

依赖出口的韩国经济近年来并不景气，而其最大两个贸易伙伴——中国和美国——不断升级的贸易保护主义论调进一步加剧了这种低迷。中美两国占韩国出口总额的40%左右。

北京方面对于韩国政府在朝鲜半岛部署美国的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计划大为愤怒，并且毫不掩饰这种不悦。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THAAD，中文简称：萨德)表面上宣称是为了防御今年9月进行了第五次核武器试验的朝鲜。但中国担心这一反导系统将被美国用于刺探其纵深领土。

这一部署计划宣布后不久，韩国的演员、歌手们便发现他们在中国不再受欢迎，一系列宣传活动都遭取消——文正仁教授称之为“微妙的”制裁。韩国几大主要娱乐集团股价暴跌，韩国民众还担心中国可能进一步采取措施，限制早已因中国经济放缓而增长乏力的中韩贸易。

中国民族主义报纸《环球时报》(Global Times)的一篇社论概括了韩国文化出口面临的形势：“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韩国执意推进部署萨德的进程，导致中韩政治关系持续紧张，韩流在中国遭重挫将是必然发生的。”

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当选美国下届总统或许是令韩国民众担忧的一个更重要原因。特朗普获胜后，首尔的金融官员要求各银行对外部冲击做好准备，青瓦台召开了一次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

特朗普当选还给韩国带来了其他方面的风险。韩国驻扎有近3万美军，以防范来自朝鲜的挑衅。特朗普曾表示，可能撤回这些军队——这一声明令许多韩国人感到震惊，因为在地区局势日益不稳定之际，韩国一直在深化韩美关系。

“与特朗普政府的任何龃龉都可能引发韩国国内的反美情绪，”Kim Jiyoon说。

在延世大学教授汉斯•舍特勒(Hans Schattle)看来，首尔爆发的政治危机已经造成了领导层真空，这将伤及韩国的国际抱负。

政治丑闻时间轴

10月24日

韩国JTBC电视台报道，朴槿惠允许闺蜜崔顺实修改其演讲稿，并介入国家事务。

10月25日

朴槿惠首次承认与崔顺实的密切关系，并向引发国民不满表示道歉。

10月29日/30日

抗议者首次针对这起腐败丑闻举行大规模集会，朴槿惠接受卷入此次事件的核心幕僚辞职。

11月1日

检方对崔顺实进行问询。

11月2日/3日

丑闻进一步扩大，朴槿惠重组内阁，两名前幕僚安钟范(Ahn Jong-beom)、郑虎成(Jeong Ho-seong)被拘押问询。

11月8日

检方突击搜查三星电子总部，该公司据信曾迫于压力向崔顺实提供捐赠。

11月20日

检方指控朴槿惠在这起腐败丑闻中“共谋作案”。

检方还宣布正式起诉崔顺实以及朴槿惠的两名前幕僚。

11月24日

SK、乐天相继遭调查人员突击搜查，围绕这起丑闻被搜查的韩国企业不断增多。

新的开始

对于那些试图找出一线希望的韩国人来说，一种惯常的说辞是，这个国家对危机并不陌生。在战争的废墟中诞生且一直处于备战状态的韩国，每将近20年就会面临一次关键时刻。上一次是遭遇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

高丽大学(Korea University)教授Kim Woo-chan表示，每次危机过后，韩国的境况总会得到改善。1961年的政变为这个贫困的经济体带来转型，而1979年朴正熙遭暗杀让韩国走上了一条更专注市场的发展道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促使许多韩国财阀转变经营方式，减少对债务的依赖。

人们希望，眼下这场危机能够带来一个更健康的民主制度、一个强有力的能够实施经济、政治和企业改革的领导人。

“我们的适应能力很强，”Kim Woo-chan教授说，“我确信，如果韩国民众继续以现在的规模上街抗议，继续展示他们的力量和影响力，政客们(除了肃清政治)将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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