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山东男孩的十二年

在山东省某地级市区的一栋居民楼里，有个男孩左手拿着煎饼大口啃着，右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他吃的很急，煎饼里裹着的西红柿炒鸡蛋撒在了饭桌上。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7月底就要去上辅导班了，不住在家里了。”

“？？？不是不允许办辅导班了吗”

“老师偷偷办的，我们高二的学生怎么可能不上辅导班，你别跟别人说。”

民间有个梗，山东有三宝，“挖掘机，厨师，辅导班”。前两个绝对是山东被黑的最惨最无辜的一次，不过是因为山东卫视轮番播放新东方厨师学校和蓝翔挖掘机学校的广告而已。但“辅导班”绝对是山东特色，你可以质疑山东经济不行，可以质疑山东封建迷信重男轻女，也可以质疑山东卫视朴实无华，但绝不能质疑山东的辅导班办的不好。

我的弟弟，小学中学高考大学研究生，然后成为一名伟大而普通的人民医生，这就是他给自己规划的人生之路。

9岁，小学四年纪的时候，在所有同龄人的梦想都是当科学家、市长省长、歌星、运动员的时候，他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医生，是的，不是梦想，是理想。非常朴实且只要努力就可以达到的那种。在山东，医生是一个很值得骄傲的职业，从此他的父母眼中也勾勒出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全家人都很支持他。小学的时候，学业轻松，一学就会，课余时间迷上了王者荣耀，因为沉迷游戏总被家长教育。不玩游戏的时候就去楼下跟同龄小孩玩，疯啊闹啊，这个时候，“玩”还是一个褒义词。

13岁，上了初中，他的理想还是成为一名医生。父母亲戚都很惊讶于他“理想的稳定性”。小升初是按地域分学校，但他的父母托人给他找了一个重点初中的重点班级，据说那个班的班主任是位金牌教师，她带过的学生升入重点高中的几率特别高。于是，他带着升入市重点中学的奋斗目标，父母的期望，和自己的理想开启了自己的初中生涯。重点班的压力很大，作业很多，“玩”无形中成了一种罪过。他读初中的时候，我读高中，每天晚上我上完晚自习10：00回家，他在自己房间写作业，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初中三年，他的父母对他讲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赶快睡觉吧，写不完别写了。”我对他讲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也太怂了吧，那么怕老师干什么，写那么多作业有什么用啊。”而他对我们讲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写不完作业老师骂的又不是你们，你们替我挨骂啊。”

“为什么作业那么多，我上初中的时候8点多就结束了，没用的作业也不写啊，老师才没那么多时间管我们，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打游戏了。”

“你上的又不是重点班，当然没那么多作业啊，老师想要升学率啊，哪里管我们累不累啊。”

“那你不写不就完了。”

“我们班每个人都能完成作业，就我不写完多难堪啊。”

........

这样的对话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之后渐渐消失了。初二快结束的时候，他提出转学，但是还有一年就要中考，转学势必会影响中考。反正两年都过去了，再忍忍喽。从初二开始，每个寒暑假，他都会被父母送去上辅导班。我曾质问父母：平时都那么累了放个假不能好好休息吗？他们讲：不去上辅导班干嘛啊，天天在家玩吗？这个时候，仅仅过了三四年，“玩”已经成了个贬义词。所幸这三年的辛苦没有白费，他如愿升上了重点中学的“实验班”，一切都在计划中。

16岁，上高中了，经过初中三年，他已经从一个瘦小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戴着眼睛的小胖子了。没变的是，他的理想还是成为一名医生，优秀的中考成绩和如愿升入重点高中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他的理想更加具体化了，也更加困难了：他要去大城市当一名儿科医生。所以，他需要去读一个优秀的医学院，去读到研究生，甚至博士。彼时，他滔滔不绝的跟我谈论着他的医生理想，志在必得。我跟他开玩笑，“那你去考一个北大医学院啊。”他连忙摆手让我不要取笑他了。跟大多数人一样，他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就开始上辅导班了，高一的知识在他眼里“一听就会，没什么难度。”

高二分科的时候，他正好赶上山东高考改革，不分文理，自主选择最具优势的三科。他从资料上看到好的医学院招生都是要求学纯理科的—也就是最难的数理化三科。毫无犹豫，他选择了最困难的三科。整个高二，他的成绩始终在班级倒数十几名，年级前二百名，寒暑假辅导班从未停过。他又胖了，没时间运动了。

“整个学校最优秀的学生都选择数理化了，我们班全都是年纪尖子生。”

“如果不是为了当医生的话，我其实很想选历史，历史很有意思啊。”

“暑假又要去上辅导班了，没办法，高考全国卷越来越难了，不上辅导班根本学不会哦。”

“化学越来越难学了，化学又考了倒数。”

“化学为什么那么难，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现在已经来不及换科目了，怎么办？”

“唉，感觉考不上医学院了，医学院分数都好高哦。”

“可我还没想好不做医生做什么...”

他马上就快读满12年书了，作业也写了12年，怎么都写不完。这12年，除了学业，打游戏，报了象棋班和跑步训练营。他的生活从未发生过什么其他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12年，是一个人全部的童年和青春期，我无法去形容，去评判他的12年。但只要他觉得为了成为一名医生而努力学习的这些年，没有虚度，是充实的，这 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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